国家大剧院“五月音乐节”排练时，吕思清一直步履匆匆。他热情洋溢地同中外音乐家打招呼、专注地拉琴。作为“五月音乐节”的艺术总监，吕思清除了自身的演奏任务外，还要对整体演出予以总体把控：从曲目选择，到专业诠释；从舞台站位，到灯光舞美……甚至，他还是排练时的“气氛担当”。

　　5月1日演出当天，在现场听众的欢呼和掌声中，吕思清和同台音乐家共返场3次。结束后，很多听众意犹未尽地离开，与同行者赞许着演出“太棒了”。

　　如今，经过10余年发展的“五月音乐节”，已经成为大众暮春时分的牵挂。不仅如此，音乐节也汇聚了许多中外知名音乐家。“能持续吸引中外杰出音乐家，说明我们的艺术呈现水准得到了世界音乐界的认可。”吕思清说。

　　“天才”的成长

　　1969年，吕思清出生在山东青岛。那时，中国小提琴音乐民族化创作正处于探索发展阶段。

　　吕思清的父亲，是一名音乐爱好者。在父亲的影响下，刚满3岁半的吕思清就吵闹着要学小提琴。“学小提琴主要是经济所迫，那时候小提琴才三四十块钱。”吕思清笑着说。他的父亲请教了北京、上海的专家，咨询学琴事宜。“专家说我当时的手太小了，胳膊也太短，还不行。所以我是长到4岁半才开始学的。”

　　一开始，吕思清跟着父亲学。父亲对他要求很严格，而他天赋也高，所以进步很快。没过多久，他的父亲指导起来就感到有些吃力了，便带着他四处拜师学艺。

　　为学琴而奔波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吕思清8岁，那年，他被中央音乐学院破格录取，成为这所著名学府有史以来年龄最小的学生；11岁时，他被来华访问演出的小提琴巨匠耶胡迪·梅纽因看中并带往英国，成了梅纽因的得意门生；17岁时，吕思清代表中国前往意大利参赛获得第三十四届帕格尼尼国际小提琴比赛金奖，成为第一位获此殊荣的亚洲人，让世界对中国小提琴演奏水平刮目相看。之后，吕思清前往被誉为“音乐界的哈佛”的美国茱莉亚音乐学院学习。

　　年少，吕思清被冠以“天才”“神童”标签。但吕思清很清醒：“天赋是土壤，只有深耕才能有结果。如果不努力、不自律，耐不住枯燥和寂寞，没有持续地对事业投入热情，就什么都不是。‘天才’的标签，既是光环也是枷锁。”

　　从4岁半开始学习小提琴起，吕思清每天都会练琴。他直言是受到父亲自律的影响。吕思清幼年时，乐谱极少。他的父亲每天凌晨4点起床，上班前、午休和下班后，都成为他父亲的抄乐谱时间，雷打不动，坚持了三四十年。时至今日，吕思清即使工作繁忙，每天也要练习三四个小时，他只在长途旅行及大年初一时给自己放个假。吕思清笑称，练习和演奏是两码事，练琴是练那些不够理想的部分，所以会一个旋律上用不同方式练习，并不悦耳。吕思清的夫人曾开玩笑说，多希望他能不用练琴就能演出。

　　练习的同时，还要保持思考。吕思清说：“音乐最终还是哲理性的存在，音乐家应该有专注的自我沉淀和自我思考。即使是同一首曲子，人生阶段不同，理解就不同，年轻时可能更追求技术的辉煌，随着人生阅历的增加，要更加注重音乐情感的层次和哲理。”

　　音乐是连接人类情感的最好方式

　　吕思清的琴声已经抵达全球40余个国家和地区。每当到国外演出，吕思清都会带上中国作品。他认为音乐的交流应是对等的，中国音乐家会演奏国外作品，国外听众也需要认识中国音乐。近些年，谭盾根据电影《英雄》配乐改编的小提琴协奏曲、陈其钢的《悲喜同源》等曲目都颇受欢迎。当然，对小提琴协奏曲《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演绎，是吕思清绕不开的代表作。

　　1959年，由何占豪、陈钢作曲的《梁祝》，实现了中国交响音乐民族化的成功探索。它是中国第一部小提琴协奏曲。1988年，在中国小提琴学派进入多元化发展之时，年轻的吕思清受新中国第一位女指挥家郑小瑛的邀请，前往芬兰演出。这是他第一次接触《梁祝》。他的父亲在手抄的曲谱封面上写下期许：“望你将它演奏出神话般的传奇。”

　　多年以后，吕思清实现了父亲的期许。这首充满中国元素的曲子，因为吕思清的演绎而被赋予了新的生命。他正式录制过5版《梁祝》，被广泛认为是最经典的《梁祝》版本。

　　几十年的时间里，吕思清用人生历练打磨这首千古绝唱，在世界各地演出“差不多上千遍”。1993年，吕思清与何占豪、陈钢两位曲作者的见面，让他真正理解了“中西合璧”，他在曲中融入越剧的紧拉慢唱，将古筝、二胡等民族乐器的表现技法也融入其中，演绎出“英台抗婚”的激烈、“楼台相会”的缠绵、“哭灵投坟”的悲绝、“梁祝化蝶”的凄美，让整个作品大气悲壮且富有激情。吕思清记得，1997年，当他站在洛杉矶好莱坞碗形露天剧场中央演奏《梁祝》时，掌声从半山坡如潮水般滚到舞台前。吕思清坦言，这让他产生了强烈的自豪感和亲切感。“即使语言不通，音乐所传达的是人类共有的情感，全世界听众都可以听懂。”

　　近些年，许多西方小提琴家也开始独奏《梁祝》。以色列小提琴家吉尔·沙汉姆的版本也被广泛认为是最佳版本之一。对此，吕思清说，民族音乐的最佳演绎并非只能是本民族的音乐家，就像贝多芬音乐的最佳演奏不一定来自德国人，柴可夫斯基的最佳演奏也不一定来自俄罗斯人一样，“如果一个外国人能把中国的音乐演奏得非常好，说明中国的文化和艺术已经深入人心了。这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经典作品之外，吕思清身体力行地支持当下植根中国传统文化的音乐创作。自去年年底至今，吕思清多次演奏青年作曲家文子洋创作的《中国四季》。在音乐史上，四季题材已有诸多经典：维瓦尔第配以十四行诗的小提琴协奏曲《四季》，海顿基于叙事长诗而作的清唱剧《四季》，柴可夫斯基描绘十二个月的生活场景与季节性格的钢琴套曲《四季》，皮亚佐拉充满阿根廷风情的《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四季》探戈组曲。据《中国四季》的委约方、美杰音乐负责人刘益生介绍，创作《中国四季》的想法由来已久。作为吕思清的经纪人，他见证了吕思清在世界各地演出了不同的“四季”，拥有一个“中国四季”成为他们共同的期待。

　　吕思清说，今年是意大利作曲家、小提琴家维瓦尔第的《四季》诞生300周年，《中国四季》是对它的致敬。曲作者文子洋做了许多思考，以农历为脉络，没有只限定于自然的框架内，而是把四季里的人、生活和情感都囊括在内，有春烟如纱、夏夜牧歌、金秋丰收，也有暮岁新春，这是全人类的情感。

　　音乐不是奢侈品

　　10年过去了，吕思清依然记得2015年收到的那束鲜花和那声被听到的鸟鸣。

　　2015年，国家大剧院“五月音乐节”“走出去”公益活动来到北京市门头沟斋堂镇柏峪村。在这个历史悠久、古朴沧桑的村子里，很多上了年纪的村民没有见过小提琴，更没听过小提琴现场演奏。在殿堂级剧院见惯了大场面的吕思清和其他几位音乐家，也忐忑起来，古典音乐能不能被人们听懂？当维瓦尔第的《四季》告一段落，一名十几岁的女中学生从院里的树枝上折了几枝花，送给了吕思清。

　　“我特别感动。她听懂了，她感受到了音乐的美好。”吕思清说，也是在这次演出中，一位老者说听到了鸟在叫。“没错，那就是鸟叫的声音。我都没有跟他们讲，他们却在旋律里听到了春天，听到了鸟语花香。”

　　吕思清说，音乐大师的演奏水平不只在于音乐思想的表达、节奏的拿捏、重音的变化，还在于能够通过音乐直达心灵，让更多没接触过音乐、不怎么懂音乐的人被感染，走近甚至喜欢音乐。

　　古典音乐作为舶来的艺术，常被认为是阳春白雪般的存在。吕思清不以为然，他认为古典音乐本身就是一种“感受”，而“感受”无关高下。在中国，真正能够接触到古典音乐或进入剧院听音乐会的人，占比并不多。吕思清说，艺术机构和音乐家有责任把音乐带到大众身边，“如果你没时间来听音乐，我们就把音乐送到你的身边。”

　　因此，在约20年的时间里，吕思清乐此不疲地进行着音乐普及。只要有机会，他都会带上自己价值不菲的琴，与同行一起，把古典音乐送到村庄、工厂、医院、学校等非传统场域；他参与“田间音乐会”，尝试小提琴与摇滚乐混搭，试图扩大古典音乐听众群。“对我来说，音乐已经超越了自我的范围，我学琴伊始是因为喜欢，现在更多的是责任。我希望带着最高品质的音乐，走进社会的各个角落，走进普通的民众，让他们感受音乐的美好。”吕思清说，音乐本来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它流淌在城市的血脉中，是一种生活方式，并非为一部分人独有。就像西方哲学家尼采所说，“没有音乐，生命是没有价值的”。

　　守护每一份热爱

　　全球范围来看，许多艺术机构都有“青年艺术家支持计划”，很多艺术大师也不遗余力地支持优秀后辈的发展。在吕思清的职业道路上，世界著名小提琴家耶胡迪·梅纽因、艾萨克·斯特恩等人，都给予过不同程度的提携。“在中国小提琴教育事业获得了长足发展的当下，涌现出一批‘后生可畏’的优秀人才。我曾受益于老一辈音乐家对我的帮助，所以我也希望在能力范围内，对他们倾囊相授。因为古典音乐的发展，需要一代代的青年演奏家接力传承。”吕思清说。

　　2019年，在“纪念贝多芬诞辰250周年”的音乐会上，吕思清与屡获国际小提琴大赛金奖的几位“00后”同台，合作了皮亚佐拉的《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四季》。2021年，吕思清与美杰音乐在支持青年艺术家发展的方向上达成共识，美杰音乐建立了推动音乐发展的“音乐新青年计划”，为青年艺术家提供培训和演出机会。吕思清说，这一计划聚焦当代优秀青年音乐家群体，为杰出的青年演奏家提供更多的舞台，向世界展现当今中国青年音乐家的新形象。“年轻音乐家最需要的是施展才华的平台，是机会，以及有人引导他们，让他们能少走一些弯路。我邀请年轻人一起合作，尽可能地给他们创造更多的国内外训练和演出机会，通过舞台实践锻炼学生的表演能力。”

　　吕思清喜欢与年轻人合作，而且他往往担任着活跃气氛的角色。年轻音乐家经常专注于排练本身，抑或是面对吕思清些许紧张，常常表现得比较严肃。吕思清便会笑着跟大家说：“大家开心点，开心点，不要太拘束”。“我希望年轻人能够真正享受音乐，我跟他们说，要把音乐的灵气展现出来，把大家的青春与浪漫的气息展现出来。因为对于技术把控，他们已经非常优秀，更需要关注的是自我的音乐表达方式。”

　　2022年，吕思清把有着“天才音乐学校”之称的耶胡迪·梅纽因学校，带到了他的家乡青岛，并担任青岛学校的校长。吕思清坦言，他常常开会，参与学校的具体事务，把自己约20%的时间用在教学和授课上。在学校，老师和学生称他为“吕校”，他觉得很亲切。如今，他的很多学生都收到了全球顶尖艺术院校抛来的橄榄枝，吕校对此深以为傲。“我希望通过‘青年艺术家支持计划’、音乐教育等不同的方式，与中国同行一起，在世界乐坛上托起更多的耀眼的中国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