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3月至5月，“琳琅——首饰艺术的中国故事：当代首饰国际巡展”（以下简称“琳琅展”）在德国两城三地先后举办三次巡展，以100余件当代首饰为媒介，探索中华民族优秀文化的创造性转化与表达。这些作品以“高水准”与“文化性”首次集体亮相于德国，不仅映射出首饰艺术在中国萌芽发展近30年所形成的面貌与精神，同时以玉石文化为主题展开创作交流，开启了中德两国之间“最深邃的文明对话”。

　　玉石以其特有的美丽光泽和温润内质，几千年来已成为中国文化中最富哲学意味的物质载体，在本次巡展中成为一场跨时空实验的起点。在琳琅展学术主持、中央美术学院教授滕菲的创作下，一枚来自西周（公元前1046年-公元前711年）的玉鹿将观众思绪引领至远古时代，一个传统怀表样式的镂空盒体又将这枚玉鹿与当下的人相连接。“佩戴时可以连同盒体一起，玉鹿在充满古意的盒体里若隐若现，也可以把玉鹿摘取出来单独佩戴，前者层次丰富隐密，后者结构单纯精巧，一物多用。传统中的精髓时时刻刻都在和有接收能力的人发生关联。”滕菲介绍道。

　　在策展团队精心构思下，39位中外首饰艺术家通过“盲盒”形式，接收自中国云南发出的色彩、形态各异的玉石原料进行创作。在这些作品中，他们突破传统工艺限制，或在废弃的边角料里寻找创作可能性，或将玉石上的裂纹、矿斑、残缺等自然肌理转化为创作语言，既保留玉石独特的温润气质，又赋予其“以玉载道”的当代哲思——主题直击异乡乡愁、和谐渴望、爱之变奏、与自然深层联结等诸多人类共通情感，生动演绎着中国首饰艺术在当代语境下的创造性转化。

　　展览背后是中国首饰艺术历经30年的厚积薄发。自1995年滕菲在中央美术学院开设一门“材料课”以来，“前瞻性、艺术性、实验性”的首饰艺术教育理念开始在中国生根发芽，至此次琳琅展，中国当代首饰艺术以丰富的作品群像在国际舞台实现一次集体绽放。“玉不仅是视觉符号，更是流动的文化基因。我们期待用国际艺术语言，打破西方对东方的刻板想象，展现真实、交融的中国故事。”策展团队表示。

　　作为中国首饰艺术专业的创建者和推进者，滕菲指出，与传统珠宝首饰不同的是，当代首饰更关注一件首饰的内在理念，运用材料自由度更大，制作方式也更多样性，材质不再是主角，而是与其他元素一起，成为首饰最终要呈现精神样貌的载体之一。“当代首饰的取材标准不再是稀少、耐久、美观，而是不拘一格地使用各种更新、更廉价的人工合成材料。”展览策展人、中央美术学院副教授刘骁说：“也许正因为此，当代首饰在当下始终保持着珍贵的朴拙。朴拙不是简陋，而是以“人”为核心，以大巧若拙的清醒姿态，在时代浪潮中守护艺术的人性光芒。”

　　在算法统治审美的时代，展览提出了一个尖锐命题：当代首饰的价值内核何在？策展团队用“善意的生长”做出回应。“当代首饰的诞生，始于对传统珠宝价值体系的反思与对抗。在今天，当代首饰潜藏的善意品质越发凸显，且弥足珍贵：“善”不是一味的服从既定规则，是通过创造新价值实现自我的超越。”刘骁指出。

　　在展览序中，滕菲分享了她关于此次展览的思考。上世纪九十年代，她初到德国对牛油果倍感新奇，现在牛油果在中国不仅十分常见，还有多种做法和吃法。她以此类比首饰艺术不仅妆点人类，也作为媒介传递着人类的共通情感，具有跨越国界的联结力。此次巡展拉开了向世界讲述首饰艺术中国故事的大幕，让世界开始对中国首饰艺术产生更多期待。“用首饰文化、美学、艺术哲思去促进、强化不同地域人文之间的相互理解、欣赏与和谐共生，始终是我们从事艺术教育与艺术实践者的重任。”滕菲表示。

　　当代首饰是生活的装饰，更是精神的滋养

　　——专访中央美术学院教授、首饰专业创建人滕菲

　　《人民画报》：您用“琳琅”二字命名本次展览有何深意？

　　滕菲：从字形来看，“琳琅”二字均以“王”（玉）字为偏旁，本义指美玉碰撞发出的清脆音响。其实它同时还暗含一个寓意，就是思想的碰撞以及碰撞生成的结果。所以，“琳琅”作为本次展览的名字不仅非常准确，也非常具有创造性。

　　需要强调的是，玉石作为一种珍贵的宝石材料，具有独特的物质性，从当代首饰的诉求来说，玉石又是可以在精神上滋养人的，更具有精神价值。

　　《人民画报》：您指出，此番作品拒绝符号化的东方想象，转而以材质对话、空间重构、工艺转译等的方式来完成“器以载道”的当代演绎。举例来说，本次展览作品如何达成这一目标呢？

　　滕菲：从学术性角度来说，首饰艺术作品一定要追求极致，才有可能表达到位。我所讲的作品完成“器以载道”的当代演绎，首先基于这是一件有着内在表达诉求的首饰艺术作品。

　　比如《81根翡翠针》这件作品，用的就是盲盒收到的传统玉石，艺术家用传统玉雕工艺来因材取料，将一枚枚翡翠琢磨成形似针状的型态，并以放射形的矩阵将它们聚合排列，用丝线悬置，极具冲击力，含蓄而精准地演绎了柔中带刚的意涵。作品诉说的是艺术家当下内心的思考，用温润而沉重的翡翠针向伟大的女性致敬。

　　《人民画报》：请问如何定义当代首饰艺术？它与传统珠宝首饰有何区别？

　　滕菲：很难给当代首饰下一个精准定义。可以清晰看到的是，首饰艺术风格演变与现当代艺术发展的关系非常密切。近三四十年里，欧美首饰设计发生了很大变化，比如提倡对材料多样性和非贵重金属等陌生领域的探索，力求首饰和佩戴者的身体相得益彰；主张以观念取代形式要素，强调首饰的实验性和观念性，使设计者个人的艺术观念在设计中起到主导作用等。

　　传统首饰往往取材于珍稀宝石或贵重金属，除了好看更注重材料的贵重性。与之不同的是，当代首饰在材料选择使用上更加自由多样，任何材料都可以为设计师所用。即使是价格低廉的材料，被设计师独具匠心地运用到风格独到的设计当中，也能成为极有价值的艺术精品。

　　我认为，当代首饰不仅是生活中的装饰和点缀，它们更是精神层面的享用与滋养，它使人类的生活品质得以再次提升。今天的首饰早已成为当代文化与艺术的载体。正因如此，我一直在倡导的理念，首饰应该是为个体量身打造的富有个性化的艺术品，需要满足不同经历、文化背景、情感轨迹的人展示自我的需求。

　　《人民画报》：作为中国首饰艺术学科体系的创建者，请您从教育教学的角度谈谈，当代首饰艺术教育与传统珠宝首饰教育有何不同？

　　滕菲：我觉得当代首饰与传统首饰的基本教育理念是相通的。在这个基础上，当代首饰教育可以说拓宽了传统珠宝首饰教育的边界。

　　首饰艺术教育更注重培养人的审美修养、思辨意识、质疑精神这三个方面，这也是首饰艺术教育的核心理念。在创作首饰艺术作品时，他们对材料选择、表现方式和展示方式等方面都会更加多元，而不是单一的，一成不变的。

　　因此，相对传统首饰教育来说，当代首饰艺术教育对人的培养会更丰富多元，更宽泛丰厚。

　　《人民画报》：在人工智能和数字化浪潮之下，从首饰艺术出发如何去保持这种不可替代性？

　　滕菲：人工智能时代已经无可抗拒地来到，我们要学会面对。人工智能会不会取代艺术家的问题，目前还没有答案，一切还正处于发展过程中。我们发现，在高科技快速发展的当下，无论是艺术家自身，还是在培养创造性人才时，我们都更在意和强调个体潜质的发掘、人的独特性，这其实是更加注重人的个性特质的留痕与传达。

　　具体到首饰艺术领域，我刚开设材料实验课时更多强调通过手带动思考的重要性，现在则会更强调培养人的敏锐性，即如何通过高科技对材料的创新，或者不同材质间如何处理、并置以达到视觉审美上的别样体验等。这种敏锐性是可以练就、可以培养的，当每个人能够建立带有个人经验的独特联系，且有个人情感的融入，他创作的作品就会比较独特。数智时代更要警惕同质化，尽力拒绝同质化，这是我们努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