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苏剑（北京大学国民经济研究中心主任）

　　2018年以来，中国经济形势日益复杂多变。各界对于当前经济形势众说纷纭，有人乐观地认为，当前经济运行平稳可控，经济运行中的新动能正逐渐释放；另有人悲观地认为，当前经济下行压力加大，企业成本增加，需求增速下滑。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培育中国国内市场被作为宏观调控的重要举措被提了出来，而减税被作为培育中国国内市场的政策尤其受到了人们的关注。

培育国内市场的必要性

　　2018年中国宏观经济呈现出“稳中有变”的态势，其中“稳”表现在经济走势总体平稳可控，经济增速、价格、就业均保持在年初设定政府目标范围内波动，同时煤炭、钢铁等去产能的任务也提前完成。

　　“变”则相对复杂，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其一，经济增速出现下滑。2018年前三个季度真实GDP当季同比增速分别较2017年同期下滑0.1、0.2、0.3个百分点。其二，价格增速突然下滑。11月份CPI、PPI同比增速明显下降，尽管这很大的因素是归因于国际原油价格的突然大幅下滑，但也难以排除总需求收缩的可能影响。其三，其他实体经济数据在近期也出现了显著的变化，一方面，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同比增速、工业增加值同比增速、制造业PMI指数在10、11月份相继出现下滑；另一方面，固定资产投资增速从10月份开始停止下滑，转而小幅上涨，从具体分项来看，主要还是受基建投资增速上涨带动的。

　　国际方面，中美贸易问题无疑对2018年的中美两国乃至全球经济产生了巨大的冲击。麻烦的是，中美贸易摩擦可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问题。在目前的世界经济形势下，中美贸易摩擦可能会长期化、常态化。我一直认为，当前全球贸易问题的本质是有效的产品创新不足导致的。产品创新不足，导致全球市场总规模难以有效扩大，进而导致各国只能靠抢夺全球市场份额自救的局面。要想从根本上解决贸易摩擦问题，需要一场以产品创新为核心的科技革命。对于外贸摩擦问题，中国应该做好常态化的准备。因此，培育中国国内市场就成了非常重要的事情。

　　就中国经济自身而言，过度依赖外需的局面也难以为继。中国出口的总规模已经很大，2017年达到22635亿美元，接近于法国同年的GDP总额。这么大的出口规模,如果继续按以前的增速增长下去，全球市场是无法吸收的。因此，长期来看不能继续如此程度地依赖外需。

　　因此，综合当前国内外经济形势来看，扩大内需，培育国内市场对于中国来说是必须的。拉动中国经济的三驾马车中，外需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这一方面，受贸易摩擦的影响，即便中美贸易协商有所突破，但没有科技上的重大进步，有效需求没有扩大，问题的本质没有得到解决，也只能是暂时得到缓解；另一方面，受全球贸易问题影响，国际秩序的紊乱势必增加各国的交易成本，对全球经济复苏产生不利的影响，不利于外需的扩大。内需方面，在调结构、去产能的大背景下，中国投资需求也不会存在大的增长。这样来看，扩大消费需求，培育中国国内市场在当前状况下是必需的。

培育国内市场与减税的关系

　　减税是现在中国全社会都期盼的事情。2018年年末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中也指出，2019年要实施更大规模的减税降费，同时将“促进形成强大的国内市场”作为七大任务之一。从逻辑关系上看，“减税降费”是有利于“培育强大的国内市场”的。因为消费的主要决定因素之一是收入，有收入的消费者才敢消费。消费的另一个重要决定因素是价格，消费需求量与价格负相关。

　　“减税降费”在“培育强大的国内市场”方面是同时作用于需求、供给两端的，通过增加消费者的个人可支配收入增加消费需求，通过降低企业的成本来降低价格，从而扩大消费。

　　“减税降费”作用于供给端，有助于优化营商环境、降低企业成本。从微观的角度来看，厂商的目标是追求利润最大化，“减税降费”可以降低企业生产经营成本，提高企业扩大再生产甚至科技创新的动力。随着成本下降、供给增加，价格就会下跌，带动人们增加消费。

　　从需求端看，减税使得国民收入的分配向居民户倾斜，有助于增加消费者的可支配收入，从而扩大消费需求。从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消费数据可以看到，随着居民收入水平的提高，中国居民消费正从满足基本物质需求的消费向改善生活品质的消费转变，这也是与国际惯例相一致的，是大趋势。但无论是消费扩大还是消费升级，其基本前提是收入的增长。对个人出台的各种专项税抵扣政策，相当于间接的增加了个人收入，对扩大消费需求起到了促进作用。

当前实施减税政策的难点及影响

　　从当前的经济形势来看，在“培育国内市场”的进程中仍存在一些难点，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资金流向不易把控。“培育国内市场”的一系列相关政策，最终将体现在积极的财政政策与稳健的货币政策上。如果减税降费后，民间多出来的资金没有流入实体经济，就无法促进供给或者拉动消费。因为相对于股市、房市，中国实体经济的收益率太低。因此，在资金进入市场的时候，要确保其是否切实进入实体经济。否则大规模资金流入资本市场，将继续催化泡沫，经济虚胖反而得不偿失。

　　第二，注意通货膨胀风险。虽然当前价格增速相对较低，2018年CPI同比增长2.1%，很多人士担心通缩压力加大，但对此依然需要且行且关注。首先，当前的低通胀率是存在很大的偶然因素，不具备可持续性。其次，积极的财政政策与稳健的货币政策的直接结果就是资金释放，对拉高CPI增速起到促进作用。此外，在外贸摩擦、社保征缴改革等问题下，低端供给存在快速收缩的风险，这对物价的稳定，消费市场的稳定是不利的。

　　第三，减税降费要在供给需求两侧同时进行。一方面降低个人所得税，直接扩大消费需求；另一方面，需要降低企业的各种税费，通过降低价格来扩大消费，同时通过减税提高了企业的投资收益率，有助于刺激企业投资，这也是在培育国内市场。

　　第四，政府支出的刚性和政府债务风险限制了减税的空间。政府支出一般很难减少。在政府支出难以减少的情况下，政府如何获取收入就成为一个关键问题。政府获取收入的方法无外乎三种。一是税收，二是发债，三是发币。在目前的情况下，发币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因此，在政府支出刚性的情况下，要想减税，就只能靠发债。但发债又会埋下政府债务危机的隐患，因此各国政府对财政赤字都有严格的限制。因此，要减税，先得打破政府支出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