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群默默无闻的英雄，他们可能被一时忽略，但不会被永远遗忘。——周立文

　　浙江衢州杜立特行动纪念馆，作者在“英雄墙”下。

　　1942年4月18日夜晚，在中国东南部，十几架庞大飞机拖着黑烟与火光，如同受伤的巨鸟挣扎着飞冲向地面，巨大的爆炸声惊醒了当地沉睡的人们。这支由美国空军杜立特中校率领的轰炸机突袭队，在成功实施对日本本土的首次轰炸任务后，由于燃油耗尽，大部分机组人员被迫选择在中国境内迫降或弃机跳伞。自此，一场规模空前的国际救援行动拉开了序幕。

　　《英雄山河——1942年的衢州之约》2025年8月正式出版。

　　2025年8月，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之际，以杜立特行动大救援为题材的报告文学作品《英雄山河——1942年的衢州之约》正式出版。由著名作家周立文创作的这部作品，首次把参与营救美国空军的中国军民作为主角，用文学笔法全景全程全新展现了“杜立特行动”大救援的史实。

寻找历史的真相与诗意

　　杜立特行动被视为是一场改变太平洋战争乃至第二次世界大战史走向的重要军事行动。成功实施轰炸后，在中国境内坠毁或迫降的15架B-25轰炸机上，包括杜立特在内的75名飞行员，有64人被中国军民救起（3人降落时不幸身亡，8人被日军抓获），他们被安全送往衢州后，转移至重庆、昆明等地。“中国军民的营救和安全转移对杜立特行动整体成功的意义十分重大，如果飞行员到达中国后出现大量牺牲或被日军抓获，整个行动都算是失败。”周立文指出。

　　1942年4月18日，B-25轰炸机从大黄蜂号航母上起飞前，杜立特（左）、哈尔西与突袭队队员合影。

　　当金发碧眼的陌生飞行员们突然降落在中国村庄，那些普通的中国百姓如何从最初的诧异不安，转化成勇敢承担起突然降临的重大责任，冒着生命危险救助这些异国英雄的实际行动？为了回答这个问题，2024年8月至2025年2月期间，周立文自己开车深入闽浙赣皖四省飞机降落地近百个村庄、档案馆、采访几百人，用“田野调查+文献考据”的双轨方法将这段历史完整而深情地进行了详细记录。

　　当周立文开始踏上寻找杜立特行动历史痕迹的旅程时，他明白自己面临的挑战：时间已经过去了80多年，所有亲历者基本都已离世。但他深知，历史真相不仅在宏大叙事里，更多隐匿在田间乡野。在查阅资料过程中，浙江三门县郑财富的事迹引起了他的关注，这位在7号机机长泰德•劳森笔下被称为“查理”的人物，曾带领自卫队突破日军封锁线，成功将7号机、15号机的10名飞行员送到安全地带。在三门县档案馆，周立文不仅证实查理就是郑财富，查证了他英文名字的由来，还进一步发现后来他壮烈牺牲于日军炮火，完全无愧于劳森所说“查理就是中国的心”这一评价。

　　1942年4月21日，20位杜立特突袭队员在衢州汪村空军第13总站防空洞前合影。

　　对周立文来说，通过走访调查能发现更多真相，更重要的是还能发现更多细节。“或许是几个字，或者是一个表情、一两句话，就是我最希望找到的细节，最能凸显人性光辉，也最富诗意。”在浙江临海恩泽医局，周立文看到了陈慎言的全部档案，作为恩泽医院创办人陈省几长子，陈慎言1942年参与秘密收治7号机组4名重伤美军飞行员的医疗团队，并为泰德•劳森实施截肢手术后，一路护送至桂林。周立文发现其中有一份写于1952年的材料，在最后一页纸的边角上，陈慎言写下了“事如云烟了无痕”这7个字。“字写得很小很小。那两天，我一直在琢磨他写这句话时的心态。”周立文在书中回忆道。

　　突袭队副总指挥、14号机驾驶员希尔格1981年访华时，留给江西广丰人民的由4名飞行员签名的照片。

　　在浙江象山石浦镇，周立文见到当年参与救援15号机组5名飞行员的麻良水、赵小宝儿子，听到他说母亲常常念叨“不知道他们回到家了没有”，以及后来当听说美国飞行员要来看望她时，她一下子就哭了说“敢情他们还记得我！”。周立文听了这句话“几乎要流泪”，他对这些细微情感波动的捕捉，也构成了这部作品中最动人的部分。

　　真实、动人是周立文创作时遵循的原则。“我基本上忽略了宏大叙事，更多地选择那些能够凸显人性光辉的场景和细节。”他说，“文学的生命在于鲜活的故事和对话，我尽力去搜寻这些，但同时提醒自己：绝不编造任何场景和情节，绝不使用没有来源的对话，绝不对人物进行拔高。”

中国叙事与跨文化格局

　　杜立特行动也是中美军事合作的标志性历史事件之一。为配合轰炸行动，中国军民紧急抢修扩建衢州、丽水、上饶等机场作为降落点，在成功轰炸日本后，中国军民又冒死营救了64名坠入中国境内的美军飞行员。但周立文注意到，在美国出版的数十种图书中，除《东京上空三十秒》外，对中国军民奋勇营救美国飞行员的故事均叙述不够完整，且错漏百出，以文学形式反映这一事件的作品更是罕见。

　　《东京上空30秒》中译本，刘振华译，1945年1月由中国文化供应社出版。

　　基于此，周立文创作之初就确定要将叙事背景主要放在中国，焦点落在普通百姓身上，通过文学手段展现中国场景，凸显中国的英雄们，从而填补杜立特行动大救援中国叙事的空白。同时，他也没有“放弃发生在美国、大黄蜂号航母和东京上空的一切，而是更多地采取穿插方式，将他们纳入中国的叙事背景中。”

　　在本书中，周立文不仅生动塑造出郑财富、陈慎言、麻良水和赵小宝等众多中国军民形象，也对他们所救美国飞行员的故事进行了详细讲述。以杜立特这位行动策划者和直接领导者为例，周立文并未将他的故事仅仅从坠落中国后开始，扁平化、机械性地呈现他的使命与功能，而是将他的成长经历，包括如何成为飞行员，如何成为这一行动领导者的过程也进行了讲述，不仅使这位历史人物更加丰满生动，也将他所承载的历史背景更加完整和宽阔地呈现出来。

　　水彩画《父亲和营救他们的村民们》，由在江西上饶被营救的14号机领航员詹姆斯•马西亚之子托马斯创作。

　　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重要组成部分。书中所记载的救援行动中——当中国农民面对语言不通的困境和随时可能失去生命的危险，仍毅然救助美国飞行员；当他们相隔万里的友谊代代相传，他们所展现的是超越文化隔阂的抗战精神和永恒的人性光辉，从而让“《英雄山河》超越了一般抗战题材的地域性叙事，成为一部具有广阔视野的文学作品。”（著名诗人、文艺评论家王法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