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4月，吴祖光经典剧作《风雪夜归人》在人艺首演六十八年后，在人艺院长、艺术指导冯远征和导演闫锐的联袂创作下，以新的面貌再一次在首都剧场舞台惊艳亮相，观众仿佛跨越时空，经历了一次极富东方意蕴的经典话剧审美体验。
《风雪夜归人》原著以民国时期出身贫寒的京剧男旦名伶魏莲生与出身妓女的官僚姨太太玉春的爱情悲剧为线索，通过男女主人公对爱与尊严的追寻，深刻探讨了“人的觉醒”这一经典主题。在2025年重排版中，该剧以“凄美”为核心美学基调深化了爱情主题，同时通过传统戏曲元素与现代舞台语汇的融合，对魏莲生与玉春的人物形象进行了诗意重塑，昆曲演员刘恒对魏莲生的跨剧种演绎更为角色注入了独特的艺术生命力。
序幕上演的是故事的悲剧结局，贫病交加的主人公重返旧地，在风雪之夜中倒地不起，寒冷与凄清的调性恰如上世纪二十年代凋敝的近代中国。大幕再次拉开时，第一幕回到了二十年前，主人公魏莲生在舞台上是光彩夺目的京剧名伶，在舞台下拥有诸多粉丝，包括以法院院长苏弘基为代表的权贵阶层和大学生陈祥为代表的富贵子弟群体。此时，他对自己演出结束还要去陪权贵阶层吃饭，以及对陈祥这样的狂热粉丝时常侵占自己的私人时间和空间等行为虽有不满，但并不会拒绝或反抗，甚至他会利用自己的人脉为穷苦的邻居和朋友解决生活上遇到的困难。直到遇到玉春，他才恍然意识到，“当人家的玩意儿”而“其实就不能算人”，无知无觉的玩物就是“顶可怜的人”。
魏莲生的觉醒以及随之产生的对玉春的爱情，是决定整个故事走向的重要情节。作为诞生于20世纪20年代的剧本，在语言极富诗意的原作中，戏曲名伶与姨太太的爱情故事本身也带有上世纪中国式文人极强的理想色彩和浪漫情怀，如果魏莲生和玉春之间的感情发展演绎不够流畅自然，不仅故事难于自圆其说，其所要传递的“人的觉醒”主题也会难以成立。因此，饰演魏莲生的演员在舞台上能否准确传递出他的觉醒和情感的变化，对整场演出是至关重要的。
魏莲生扮演者刘恒原为一名昆曲演员，因兼具戏曲身段与舞台表现力的独特优势让冯远征一眼看中，虽有珠玉在前（国家大剧院版本中，著名演员余少群饰演的魏莲生广受好评），但他的表演也同样不负期待。拥有出众戏曲功底的他，第一幕长绸舞的惊艳亮相就凸显出这位京剧名伶强烈的艺术表现力和感染力，随着剧情推进，他一边适应生活化的话剧台词风格，一边辅以戏曲身段和云手等戏曲动作，手持一把折扇或拂尘的他，在言谈举止间尽显文雅、潇洒的气质，将魏莲生的角色身份和内心情感演绎得细腻又丰富。
于是，当觉醒后的魏莲生决定放弃京剧名伶身份与玉春私奔，去到一个“真正快乐的地方，过真正快乐的日子”，才令观众信服这是真正属于魏莲生的决定；当最终魏莲生因小人告密被驱逐出京城无奈与玉春诀别，玉春痛苦地说“我害了你”，魏莲生却说“不，你救了我。我将来也许会穷死，会冻死，会饿死，会苦死，可是我会快活一辈子”时，也才令观众信服这是真正属于魏莲生的心声。
从舞台呈现的角度来说，2025年重排版《风雪夜归人》整体完成度是非常高的。饰演玉春的陆璐有专业舞蹈功底，最后一段与魏莲生的共舞令人惊艳，把故事结局推向了高潮，为两人爱情的遗憾落幕赋予了超越时空的永恒之“凄美”。资深演员梁丹妮扮演的马大婶干净利落，李洪涛扮演的法院院长苏弘基阴沉老辣，青年演员梁国栋扮演的二哥李荣生接受命运安排的无奈，以及刘宸扮演的管家王新贵的世故圆滑等角色，每个演员都显示出一定的戏曲表演能力，做到了“将昆曲的雅致悠远融入话剧表演”，共同勾勒出魏莲生和玉春爱情悲剧所处时代的众生相。
人艺这版《风雪夜归人》在舞美设计上舍弃了首演版本中的具象场景，而是从中国传统戏剧中汲取灵感，以门帘台帐、一桌二椅的极简舞美风格营造出典雅质朴的意境，层层垂落的纱幔打造出轻盈而意境丰富的审美空间，不仅“在视觉上让观众感受到纯粹的美”，而且与故事表达相得益彰，淋漓尽致地展现出这部剧对“东方诗境美”的极致追求。
北京人艺舞台上历来不乏对经典剧作的重排。吴祖光的原作在话剧中融入戏曲美学、中国情调，是中国话剧民族化较成熟时期的代表作品之一。从这个意义而言，此次北京人艺新版《风雪夜归人》既是对剧作原旨的一次回归，也通过对戏曲程式化审美样式和概念的化用与借鉴，成功实现了这部经典剧作与当代审美相融合的一次创新性探索，值得被肯定。当我们走出剧场，一边为剧中两位主人公相望不能相守的爱情悲剧深深伤感，一边不禁开始思考，在快速发展的现代城市，当科技发展到人工智能时代，我们应该为什么而活，怎样才是真正地活着。
北京人艺2025新排版《风雪夜归人》海报
北京人艺2025新排版《风雪夜归人》剧照
北京人艺2025新排版《风雪夜归人》剧照
北京人艺2025新排版《风雪夜归人》剧照
北京人艺2025新排版《风雪夜归人》剧照
北京人艺2025新排版《风雪夜归人》剧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