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网络文学研究专家邵燕君

　　作为率先完成媒介革命的先行者，中国网络文学正推动着人类文学生产从印刷文明向网络文明的过渡进程。

　　中国网络文学自20世纪末兴起以来，获得了飞速发展。据中国互联网中心统计，截至2021年底，中国网络文学用户达5.02亿，这一总体规模是人类文学史上前所未有的。与此同时，中国网络文学海外影响力也持续攀升，据中国社会科学院统计，2021年中国网络文学海外用户超过一个亿，“网络文学成为外国人了解中国、学习中国文化的重要渠道”。

　　中国网络文学与世界流行文艺有着深切渊源。发展初期，它是“被哺育方”，接受世界流行文艺输出大国的影响，模仿其成熟类型进行创作，在这一过程中进行本土化更新。经过20年的茁壮成长，中国网络文学不但获得了“文化奇观式”发展，更原创出一套根植于网络性和粉丝经济的生产机制。随着海外传播规模逐渐扩大，开始进入某种程度上的“文化反哺”阶段。

　　从全球媒介革命视野出发，中国网络文学海外传播主要依靠“趣缘社群”的粉丝渠道，即由因兴趣爱好相同而结成的志愿群体自发翻译，与纸质书由国家或资本推广的方式有很大不同。媒介革命在全世界发生，为什么中国网络文学风景独好？根本原因在于，中国出版文化制度与环境，意外给予了网络文学一个得天独厚的发展空间，使其能够在网络时代充分发展，展现出网络媒介环境下文学可能具有的繁茂形态。

　　新中国成立以来，出于种种原因，中国畅销书生产机制始终没有建立起来，而巨大的阅读需求和创作潜力，却伴随网络革命的到来而爆发了。1990年代末，网络的“自由空间”从天而降，大量传统文学机制不能安置的“文学青年”以及喜爱港台武侠、言情小说的草根读者，纷纷涌向网络文学，成为其发展主力军。相反，欧美的畅销书机制在印刷文明阶段已经相当成熟发达，当网络革命来临，这些机制仍然运转，并满足着受众的大部分需求，它们向网络媒介过渡需要一个转化期，创作者、经营者和受众也会有相当大程度的延续性。

　　正因为如此，中国网络文学意外获得了独步于世的爆炸性发展。中国网络类型小说能在纸质类型小说机制高度发达的欧美世界如此迅速广泛传播，正说明，网络时代的地球人都是渴望阅读网络文学的。

　　2014年12月，美籍华人赖静平（网名RWX）建立第一家中国网络文学英译网站Wuxiaworld，被认为是中国网络文学在英语世界传播的开端。事实上，中国网络文学在进入英语世界之前，早已由香港、台湾传播到东南亚国家。Wuxiaworld之后，2015、2016这两年相继出现了数百个中国网络文学翻译网站。

　　2017年5月，中国互联网机构阅文集团正式上线起点中文网国际版，其丰富的内容、技术和资本储备，极大地丰富了中国网络文学海外传播的形式，为中国网络文学进一步走出去提供了新动能。

　　2019年，AI翻译作品在起点国际首次上线，以强有力的“技术”与“平台”联动为基础，中国网络文学海外市场加快扩大步伐。2021年，中国互联网研究机构艾瑞咨询发布报告指出，“2020年以来，中国网络文学出海APP呈现倍数增长；2020年，“走出去”的中国网络文学作品累计规模已经达到了2794万部，海外用户规模则达到了1.45亿。”

　　据世界知名互联网分析公司similarweb统计，2022年4月，起点国际在美国、加拿大、英国、德国等国家的谷歌应用商店中都创下了排名前100的成绩。经历四年发展，起点国际俨然成为了英语世界用户的重要网络文学平台。中国网络文学平台对海外作者吸引力也越来越大。据中国社科院统计数据，2021年，约有20多万名外国作者使用自己的母语在中国网络文学海外网站创作小说，海外原创小说上线近4万部。

　　通过以上趋势我们也可以看到，中国网络文学能够“反哺”世界的不仅是中国故事、中国文化，更有原创性的网络文学生产机制。这有助于我们更准确地认识到，对中国网络文学的定位需要在全球媒介革命视野中进行，其强大影响力正源自其先进的媒介性。作为率先完成媒介革命的先行者，中国网络文学正推动着人类文学生产从印刷文明向网络文明的过渡进程。

　　（本文作者邵燕君为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网络文学研究专家；金恩惠为北京大学中文学博士，韩国留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