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1月5日至10日，第二届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在上海国家会展中心举行。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是在全球单边主义、贸易保护主义抬头的背景下举行的，是中国坚定支持贸易自由化、便利化和经济全球化的重大举措，也是中国继自由贸易实验区、“一带一路”倡议之后，主动向世界开放市场的又一重要举措。围绕世界贸易相关问题，本刊记者专访了著名经济学家、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总经济师陈文玲。
《丝路瞭望》：目前，单边主义、贸易保护主义在世界日益抬头，同时《全面与进步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美墨加贸易协定》（USMCA）等区域贸易协定开始实施或已经达成。未来，世界贸易发展的趋势怎样？
陈文玲：世界贸易是各国通过跨国交易满足市场供给和需求的过程，也是各国优势资源在全球进行合理配置的过程。在自己国家的制造业体系不能满足市场消费需求的情况下，进口商进行跨国采购，不是应任何国家的要求，而是全球分工和交易的结果。
世界贸易的自由化、便利化，是从关贸总协定到WTO始终不渝推进的大方向，也是经济全球化的要义所在。世界自由贸易的发展，需要全球产业链、供应链、服务链、价值链形成一个新的链接，提供更多能满足消费者需要的商品和服务。因此，需要更多国家通过国际规则、国际秩序、国际协作形成相互交织、更加开放、流通顺畅的经济关系。贸易自由化与经济全球化一样，是历史发展的大势，而且，经济越发达，交易和分工就越细密，产业链的链接就更加具有黏性，各国的贸易频率、规模、流向、结构都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国际贸易会形成全球化的大循环。二战前夕，1930年美国经济大萧条之前，全球的贸易额才306亿美元，而现在全球的贸易总额已经超过40万亿美元，中国2018年货物进出口总额超过4.6万亿美元。全球贸易在上百年的时间里飞速增长，这说明各个国家的分工与交易已经更加全球化，
各国之间贸易的频率更高，世界贸易结构发生了变化。
以往，国际贸易总量中有70%左右是产成品的贸易。这些商品是在一个国家、一个地区、一个企业、甚至一条生产线上完成。而现在很多的产品是在全球产业链配置中完成，如汽车、飞机、半导体、芯片等，制造的过程就是贸易的过程。目前在整个世界的贸易额中，有2/3是中间品（零部件、原材料）的贸易。实际上，到完成最终品之前，可能已经反复地进出口不止10次、20次了，所以，贸易结果和交易方式和以前有了质的不同。
《丝路瞭望》：中国如何在这一变化中找到自己的有利位置？
陈文玲：既然国际贸易的产品不再是一个国家完成，而是全球的资源通过产业链的配置，就形成一种以贸易为表像的国际大循环。
按照制造业优势和国际贸易能力，中国完全可以成为国际贸易中心。
目前，中国作为全球制造业体系最为完整的国家之一，覆盖了国际标准行业中制造业大类所涉及的41个工业大类、207个工业中类、666个工业小类，具有强大的制造供给能力。2018年，中国制造业增加值占到全世界份额达到29.4%，成为驱动全球工业增长的重要引擎。在世界500多种主要工业产品当中，中国有220多种工业产品的产量居全球第一。根据世界贸易组织统计数据，2013年中国成为世界货物贸易进出口的第一大国。2018年，首届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就意味着中国在成为“买全球卖全球”的国际贸易中心，这正是在已有集成优势下的必然选择。
《丝路瞭望》：进博会是中国深化对外开放的重大举措。可能有人认为，举办进博会是让中国人在家门口买到更多消费品，不再像之前每年上亿出国旅游的人“蚂蚁搬家”从境外背1500亿美元的货品回来。您如何解读举办进博会更深一层的涵义？
陈文玲：进博会绝不是只是进口一些短缺的商品，让原来从国外背商品变成在中国能买到商品，我认为，不是这样简单的问题。
以前，中国制造业基本上是在产业的中低端，是从贴牌生产开始的，以前基本上挣的是辛苦钱。未来，如果中国将成为国际贸易中心，成为世界大市场，就可以在流通环节赚到更多的利润。我们必须在加工制造环节形成新的比较优势，更多的零部件和服务环节在产业链集群里要占到中上游。对国家来说，最大的一个经济发展战略是供给侧的改革，换言之，就是我们用何种方式赢得财富。其次，进博会搭建一个国际交易平台，不止针对进口到中国的商品，还包括从中国转口到其他国家的商品。这样既能满足中国人民日益增长对美好生活的需求，在家门口能享受到更多更优质的商品。还能成为一个拥有国际大循环能力的市场，有了进口商，有了供应商，有了最大的消费市场，进博会就会成为一个国际商客云集的地方。
除了上海的进博会，还有广州的中国进出口商品交易会（广交会），中国还有4000多个像义乌的小商品批发市场。再加上我国的各种期货市场、大宗商品现货市场以及连锁企业与基于互联网的跨境电商平台等，中国将成为市场体系较为完善的国家。
届时中国将是最有可能成为把现代流通能力放大到全球的国家。我们既为全球服务，同时也通过商品流通流程的革命，提高现代流通的核心竞争能力，从而使中国企业从只赚取低端加工费转而真正迈向中高端或者高端。
要形成以流通为导向的市场传导机制。没有市场，制造业只能贴牌。有了市场，再加上具有国际大循环能力的流通渠道，那么中国不仅制造业产值排在第一，而且来自流通环节的利润会越来越多，中国也会真正成为贸易强国。现在只是刚刚开始。
《丝路瞭望》：您如何看待目前的自贸区建设？
陈文玲：我认为自贸区的建设不能关起门来考虑。更多要考虑的是国际化、市场化、现代化，需要考虑的是整个企业、整个产业乃至整个国际贸易。
18个自贸区是个什么概念？说明已经占了中国31个省市自治区的一大半儿，目前处于一个非常关键的节点。意味着将来中国会成为世界上自由贸易程度最高的国家。
自贸区的试验价值在哪里？就是必须尽快试验，能够有一些实质性的突破。首先，在大国博弈中，要使更多利益组合向自贸区倾斜。用这样的战略思路来设计自贸区到底在哪些方面应该发挥作用；其次，要重塑国际经济，包括贸易、金融、制造业、能源等。在这一过程中，我们在分工与交易要成为前沿；再者，自贸区的历史使命就是要做新旧动能转换的前沿阵地。要做一个高质量的自贸区，而不是一个一般化的自贸区；还有，要做国家战略实施的前沿阵地，从国家未来的大战略来着眼考虑；最后，要更多研究国际规则、国际化标准，探索形成优质制度供给的可能。
中国在全球资源配置能力方面会有更大的提升，应成为全球创新策源能力最强的国家。自贸区应该成为资源创新能力最强的高地，不仅要在制造业、高技术产业占据优势，更重要的是创造优质制度供给。比如说建设跨区域、跨国界的大通关制度，通过内陆海关制度的整合，提高通关速度。现在中国跨境电商通关效率最高的地方是河南郑州，前几年是秒通关，现在一秒实际通关500多单，可以达到的通关能力是一秒钟通关1000单。空间非常大。最终目的是在中国的商流、物流、信息流、资本流中，使得产业链、供应链、服务链、价值链整体向上攀升，使国家的核心竞争力、整体竞争力有大幅度的跨越。
《丝路瞭望》：自由贸易化程度提高之后，是否会对中国现有的产业结构造成冲击？
陈文玲：那肯定会。我认为产业的转移可能会是永远进行的过程，没有一个产业、一个国家能永远是世界制造业基地。世界制造业基地已经进行了4轮大转移。实际上，2008年中国制造业就已经开始转移了。由于成本驱动，劳动力价格、土地价值、资源环境成本的提升，劳动密集型的产业已经向南亚、东南亚、非洲转移，这是客观规律。当资源环境承载能力达不到发展需要、当劳动力成本提高等，产业必然会转移。
《丝路瞭望》：中美经贸摩擦正给两国人民乃至世界经济带来巨大影响。它能否逆转世界自由贸易的发展方向？中国如何积极应对？
陈文玲：2018年美国贸易办公室召开了300多家美国企业参加的咨询会，要加征关税，95%的企业反对。今年7月又一次召开了美国企业座谈会，准备对我国3000亿美元商品加征关税。对前面的2500亿美元，把关税从25%提到30%，又遭到了95%的企业反对。因为产业链的联系，关税大棒真正伤害的不仅是我国企业，更多地是美国的企业。
美国的企业即使拥有核心零部件，即使是在高端的领域，若不和全产业链链接，也不能形成最终产品。高通、博通、英特尔的高端芯片60%是供给中国企业的。正因为美国的高科技和中国现有的产业链是联系在一起的，美国要通过整个产业链来实现它的商品垄断利润。所以，中国现在和美国谈判是有筹码有底气的。
正如习近平主席指出，世界进入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在这个大变局中，最大变量是中美两个大国之间的竞争与博弈。当然，我们希望不冲突、不对抗、相互尊重、互利共赢，希望两个大国合作性竞争而非对抗性竞争。中美之间的斗争形势不以我们的意愿所转移，我们不愿意打，我们不怕打，我们不得不打，这是美国对我遏制打压使然。自贸区建设会成为应对中美贸易战，用高水平开放战胜封闭主义、保护主义和单边主义的新战场。
《丝路瞭望》：您是否能预测一下中美经贸摩擦的未来走向？
陈文玲：我认为，当前中国取得了伟大成绩，但仅仅是开始。要到2050建设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要迈向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任重而道远。
当前，一些国家的冷战思维、霸权思维、逆向思维与零和思维叠加，不允许中国超越，不允许中国迈向高质量发展阶段，不允许中国迈向产业链的中高端，不允许拒绝其“薅羊毛”。所以，未来中美竞争与博弈将成为常态，对抗性经济战或者成为历史上最激烈的时期。当然，我们要争取合作，争取竞合，但这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要面向未来，丢掉幻想，准备斗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