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15日，在第四次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领导人会议上，东盟十国加上中日韩澳新五国正式签署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占世界人口、经济总量和出口总额均约30%的世界最大自由贸易区由此诞生。这不仅是世界自由贸易体制和多边主义的胜利，并将给世界贸易格局和中国全球贸易格局带来深刻变化。
世界经济比重和贸易格局的变化
RCEP协议的达成，标志着东亚太平洋、欧洲和北美三大贸易板块中最后一个板块自由贸易区的诞生，从而形成了三大自贸区鼎立之势。以欧盟为代表的欧洲经济贸易一体化，和以北美自贸协定及后来的美墨加协定为代表的北美贸易一体化，已经存在并发展了数十年，但东亚太平洋贸易一体化始终处于分割状态，除了东盟十国贸易一体化外，中、日、韩和大洋洲的澳新两国彼此之间只有双边协定，没有全区域协定。而这些国家几乎无例外地与域外国家有各种双边或多边协定。东亚及太平洋这15国无论人口、经济总量和出口总量，均超过欧盟和北美，但全区域贸易一体化的缺位影响了这个地区在世界经济和贸易中的整体地位和作用，也影响了全区域内部经济贸易潜力的充分发挥。
RCEP的达成，扫清了15国之间的关税及非关税壁垒，在服务贸易、知识产权保护、贸易规则等广泛领域打通了整个大市场，使欧洲、北美、东亚太平洋三大经济贸易板块最终形成鼎足之势，并将使区域内各国进一步解放生产力，加快经济和贸易增长。据有关研究预计，RCEP的建立，将使15国到2025年出口、对外投资存量和GDP比基线分别多增长10.4、2.6和1.8个百分点，必将给世界经济复苏作出贡献。
东亚太平洋在世界经济和贸易中的比重及地位均将进一步提升。经济增长方面，在世界疫情和经济衰退冲击下，2020年亚洲的表现优于全球平均水平。尤其东亚疫情控制和经济回升状况远好于欧洲和北美。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预计，2020年全球GDP将下降4.4%，2021年将增长5.2%，从而2021年GDP超过2019年疫情前水平0.6%，即两年内恢复。但亚洲新兴和发展中国家2020和2021两年GDP将累计增长6.2%，其中中国增长10.3%，东盟初创五国增长2.5%。而美国两年累计下降2.1%，欧盟累计下降3.3%。RCEP的建立，无疑将给东亚太平洋地区经济复苏和增长带来新的动力。
东亚太平洋板块在世界贸易格局的重要性将增强。本世纪以来，北美、欧洲、亚洲在世界贸易总额中的比重总态势一个突出特点是亚洲的比重上升很快，北美、欧洲比重则相对下降。
北美在世界出口的比重在过去36年里下降了2.9个百分点，特别2003年以来下降加快，下降1.9个百分点。欧洲所占比重在1983年至2003年这二十年内还有上升，但从2003年以来下降8.2个百分点。同期亚洲比重则上升7.9个百分点。亚洲比重的上升主要都来自中国。2003年以来中国比重上升了7.7个百分点。整个亚洲占34.0%，其中RCEP13个成员国（不含澳新，两国合计占1.7%）约占28.3%。
与占全球出口比重相比，这三个板块中北美最弱，只占13.9%；欧洲最强，占37.7%；东亚太平洋RCEP板块占30.0%。考虑到本世纪以来的升降态势和RCEP带来的贸易增长潜力，到2030年，RCEP板块比重可能接近欧洲板块，各占世界三分之一左右，北美板块比重将进一步下降到12%左右，相当于RCEP板块三分之一左右。三个板块的平衡将趋于被打破。
三大板块的平衡将趋于改变，北美板块地位可能下降。这三大板块是全球价值链的中心区域，从各板块区内贸易和区外贸易的结构，可以进一步看出其各自在全球价值链分布中的重要性。
从上表看出，东亚/太平洋板块对外贸易的55%发生在区内，另外20%发生在与欧洲/中亚之间，合计75%即四分之三；只有12%是同北美的贸易。欧洲/中亚板块对外贸易的65%发生在区内，另有17%发生在与东亚/太平洋之间，合计82%；只有8%是同北美的贸易。反之，北美板块的对外贸易，区内贸易不足四成，与东亚/太平洋和欧洲/中亚贸易的比重大致相等，分别为24%和23%，合计47%。换言之，北美板块对区外贸易的依赖高于区内贸易。
由此可见，三大区域之间的相互依赖程度，或全球价值链的连接程度是不均衡的。东亚/太平洋板块和欧洲/中亚板块的相互依赖程度接近，但均高于对北美板块的依赖。反之，北美板块对这两个板块的依赖程度更高。
本世纪前20年，东亚太平洋区的对外贸易中，区内贸易比重有明显上升。RCEP无疑将进一步促进15国之间的区内贸易。由于相互实施零关税，区内贸易无疑较区外贸易更具竞争力。由于区内15国包括几乎所有不同发展水平的国家，又具备完整的产业链和完整的工业体系（中国一国即具备联合国分类的所有工业类别），因此区外国家所占贸易比重可能进一步下降。
RCEP达成后，东亚太平洋板块和欧洲板块的互动可能加强。继日本与欧盟达成经济伙伴关系协议（EPA）后，中国也可能在2020年底前与欧盟基本完成双边投资协定谈判。由于美国仍然推行贸易单边主义，不断实施加关税、制裁、禁运等与贸易自由化完全相反的政策，因此北美板块与另外两大板块的互动难有进展，从而可能加速自身地位的下降。
中美贸易格局的深刻变化
RCEP的签订，将进一步强化东亚太平洋地区我国在全球贸易地域分布中占压倒优势的领先地位，并促使美国在中国全球贸易比重的进一步下降。
中国东盟贸易额将进一步远超美国东盟贸易额。据中国海关统计，2020年前10个月，中国与RCEP其他14国双边贸易额为11839.93亿美元，占我全球贸易总额37126.57亿美元的31.9%，超过与美国（4577.54亿美元，占12.3%）和欧盟27国（5175.47亿美元，占13.9%）之和。同时，中国也无一例外地是RCEP其他成员东盟、日本、韩国、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最大贸易伙伴。
东盟在我全球贸易总额中的比重连年上升，中美经贸摩擦更加速了这一过程。2017年，即中美经贸摩擦暴发前，中国与东盟10国的贸易总额是美国与东盟10国贸易额的双倍。三年来的中美经贸摩擦进一步拉大了这一差距。据中国海关和美国海关统计，2020年前三个季度，中国与东盟双边贸易额达到4818.09亿美元，是美国与东盟双边贸易额2252.18亿美元的2.14倍。东盟在我国全球贸易中的比重从三年前同期的12.6%上升到14.6%，整整上升2.0个百分点。同期美国所占比重从14.2%下降到12.3%，下降1.9个百分点。美国发动的对华贸易战，使它让出了中国市场约两个百分点的份额。随着RCEP的实施，中国与东盟双边贸易无疑比中美贸易具有更大成本优势。因此，中国东盟贸易额对中美贸易额的差距还会进一步扩大。
中国在日韩澳新对外贸易中的重要性进一步超过美国。中国也是日本、韩国、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最大贸易伙伴，无论双边贸易额还是从后者的进口，都超过美国。
日韩澳新四国与中国的贸易额远大于与美国的贸易。中国在其全球供应链中的分工和地位是美国无法相比的。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又巩固了这一格局。前三季度日本对美国出口同比大幅下降22.0%，净减239.45亿美元。同期对中国出口略增0.6%，净增7.41亿美元。中国市场的重要性超过美国。日本对美出口的最大产品类别是汽车及零部件。RCEP实施后，由于中国对日本汽车及零部件关税降至零，中国市场的吸引力无疑大大增强。今年以来，澳大利亚前三季度对华出口同比减少了61.35亿美元，即便如此，仍然是对美出口的7.5倍。中国市场对澳大利亚的重要性无法替代。
美国对华贸易战将加速失去中国市场。美国不仅不是RCEP成员，而且退出了TPP，因此与东亚太平洋板块缺乏区域性自贸协定。更重要的是，由于其对华贸易实施高关税，并因此受到中国的关税反制，故美国产品将无法同RCEP其他成员竞争。因此，美国很可能不得不依靠第一阶段协议中国对增购美国产品的承诺来维持对华出口。
如前所述，RCEP15国具有完整的供应链和完整的工业体系。零关税和一系列市场准入的实施（包括原产地规则、知识产权保护、政府采购、补贴、服务贸易众多领域等），将使15国之间原料、产品、技术、资金、人员易于流动，形成一个大市场。如果美国政府不及时改变脱钩政策，最可能的后果是美国企业在东亚“被脱钩”。
制定贸易规则并非美国专属
RCEP成功签订有力地表明，东亚太平洋15国完全有能力经过平等协商和专业谈判，达成一个现代、全面、高质量、互惠的大型区域自贸协定高水平的自由贸易规则体系，为发展WTO规则体系作出重大贡献。
美国一再无理指责中国盗窃知识产权、强制技术转让、进行国企补贴、不公平竞争，却没有看到这些问题在RCEP协议文本中都形成了清晰的规则，而且是中国和其他14国共同努力达成的一致意见。
在美国力主WTO需要改革的电子商务领域，RCEP除规定了电子认证和签名、在线消费者保护、在线个人信息保护、网络安全、跨境电子方式信息传输等条款，还首次在符合我国法律法规的前提下在自贸协定中纳入数据流动、信息存储等规定。在美国诟病最多的贸易救济领域，在世贸规则基础上，RCEP对反倾销、反补贴、保障措施作出详细规定，并首次在自贸协定中纳入“禁止归零”条款；同时借鉴国际高标准规则，以“最佳实践”清单方式显著提高反倾销和反补贴调查的技术水平和透明度。在竞争领域，RCEP在促进反垄断、消费者保护等领域达到较高水平。在合作领域，突出了RCEP各国借助自贸协定平台，加强对中小企业和经济技术合作的支持和投入，使RCEP协定各项内容能更好惠及中小企业和发展中经济体。
WTO关于差别待遇的原则，也在RCEP得到了很好的体现，实现了高质量和包容性的统一。RCEP照顾到不同国家国情，给予最不发达国家特殊与差别待遇，通过规定加强经济技术合作，满足了发展中国家和最不发达国家的实际需求。
RCEP的签定，证明当今世界仍然有强大的力量维护和推进多边主义，推进全球化，也有强大的力量参与制定新的多边自由贸易规则。回归多边体系，才是国际社会正确的选择。
何伟文：人大重阳高级研究员、中国国际贸易学会常务理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