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铃古道,丝路绵延。千年岁月的沉淀,演绎着无数的丝路传奇。民族舞剧《丝路花雨》以曲折的剧情、深情的表演和精彩的舞美,讲述了一个穿越历史和现代、跨越文化和国界的动人丝路故事。
1979年,甘肃省歌舞剧院以敦煌壁画为灵感,创作出民族舞剧《丝路花雨》。全剧以和平、友谊为主题,通过敦煌画工神笔张、女儿英娘与波斯商人伊努斯之间患难与共、生死相交的动人故事,生动再现了丝绸之路上不同文明之间的相遇、相知与相融,展现出中华文化自古以来所具有的开放胸襟与包容精神。
四十余年以来,《丝路花雨》长演不衰,不仅成为中国当代舞剧史上的经典之作,更以其深厚的文化内涵和跨越国界的艺术语言,在世界舞台上频繁上演,成为中国文化“走出去”的重要载体。
作为剧中关键的角色,波斯商人伊努斯是一位有情有义、可信可亲的文明使者。其形象塑造不仅推动着剧情发展,更承载着中华文明对“文化他者”形象的理解;不仅映射出当时中国人的丝路观念与视角,也为理解中外文明交流互鉴的历史与现实提供了一个温暖而深刻的艺术样本。
“文化他者”与“东方主义”
在《丝路花雨》这样一部以丝绸之路与中外交往为题材的舞剧中,伊努斯作为一位具有“外文化来者”(波斯人)身份的角色,在多个剧情转折的关键时刻都发挥了重要作用,其角色设计本身就折射出中国舞剧在处理“文化他者”时的独特方式。
文化研究领域中,“文化他者”的理论蔚为大观。从爱德华·萨义德对“东方主义”话语体系的批判性揭示,到斯图亚特·霍尔对文化身份的建构性理解,都强调了“他者”不仅是文化、族群或地理意义上的“异域”,更是自我认知结构中不可或缺的镜像构造。舞剧作为一种高度视觉化与符号化的艺术形式,在处理“文化他者”时往往承载着审美与文化的双重任务。
在此意义上,“异域”本身不仅是地理的远方,更是文化认同的联结。
在《丝路花雨》中,伊努斯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展现出与西方“东方主义”迥然不同的态度。在中国文艺作品中,西域人角色常常被赋予审美化、道德化与友善化的特征。这种塑造方式,反映出中国人观察域外文明时,不以压迫与掠夺为核心,而以欣赏与融合为价值取向的特点。
从伊努斯到中国文化中的“西域”想象
丝绸之路不仅是一条商贸通道,更是一座文明交融的桥梁。自汉唐以来,充满神秘色彩、富饶而独特的“西域”便通过壁画、诗词和传说,渐次融入了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之中。无论是《大唐西域记》所描绘的千里佛国、敦煌壁画中的飞天仙乐、穿梭不断的波斯商旅,还是近现代文学影视作品中描绘展现的西域风貌,“西域”始终在中国故事里保持着一种既神秘又亲近的异域形象。
在《丝路花雨》中,伊努斯以“友好的波斯商人”的身份融入剧情。他并非西方视角下的野蛮异族,也非所谓的“高尚的野蛮人”,而是一位真诚、友善、重情重义的旅者。这一形象象征着不同文明之间可以通过善意与交流,实现互鉴与共融。
在舞剧的编排上,伊努斯扮演着情节转折点的关键角色,他带英娘赴波斯,为她赎身,最终击败了反派。同时,他更在审美层面成为了跨文化亲和力的象征。他的身份并非严格意义上的波斯人,也不是历史记载的真实人物,而是中华文化对西域印象的艺术化呈现。伊努斯善良、温和、仗义,对朋友关怀备至,危难时刻挺身而出。这一形象与神笔张父女的故事相得益彰,彰显了《丝路花雨》在创作过程中所秉持的文化交流、融合与友好的主题。
在舞台表现上,伊努斯的服饰、舞蹈及妆容都极具西域风情。其服装呈现色彩斑斓的特点,细节处缀以精美的金线图案及各式饰品,头巾、帽子、发饰及宽松的束腰外袍,汲取自波斯萨珊王朝与中唐时期波斯商旅的审美风格。妆容突出深邃眉眼与高挺鼻梁,强化其异域身份。然而,这种鲜明的异域形象并非为了凸显差异、制造隔阂,而是旨在塑造出一个既鲜明又友善的外来文化使者形象。
灯光、音乐与舞蹈语言也进一步强化了这一形象。伊努斯的出场常伴以弹拨及打击乐器,充满异域韵味。其舞步融入胡旋舞等中亚元素,生动活泼,旋转迅疾,与中原舞者的柔美形象形成对比,却又和谐统一于整体叙事中。
从伊努斯看中国式“文化他者”的塑造为何成功
《丝路花雨》在塑造伊努斯时,巧妙地构建出一种温和、友好且独具民族特色的异域形象。作为波斯商人,他打破了传统“他者”的刻板印象,既非文明的隔离者,亦非野蛮的闯入者,而是与本土角色建立情感纽带,推动剧情发展的文化使者和传播者。这一形象体现了舞剧所倡导的和谐、互信、开放、交流的丝绸之路精神,并通过情节、服饰、妆造、舞蹈等元素,成功地传达了“文化交流的益处与重要性”这一核心观念。
从角色功能看,伊努斯不仅是情节发展的推动者,更是情感的调和者与审美的丰富者。他使整部作品在情感表达上更具层次与深度。可以说,伊努斯已成为《丝路花雨》精神内核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展现了改革开放初期中国民族舞剧在处理跨文化题材时的高雅审美、开放心态、博大胸襟与艺术融合的智慧。
从视觉叙事的视角来看,对伊努斯的角色塑造方式,展现了舞剧创作者在美学策略上的平衡艺术。他所代表的异域元素并未导致文化断裂,反而通过与服饰、舞段、音乐和空间调度的和谐搭配,增强了作品的完整性与观赏性。这种原本可能引发不和谐的“他者”形象,被转化为传递友好、包容与善意的桥梁。这种塑造本身就是中华文化在跨文明题材上宽容度的充分体现,蕴含着更深层次的文化表达意图,即通过塑造善良、友好、乐于交流的跨文化他者,进一步传颂丝绸之路的辉煌历史和中华文化的独特魅力。这种处理方式不仅有助于观众理解丝绸之路文化的内涵,也为当代文艺创作处理多元文化题材提供了可借鉴的路径。
40年前,舞剧《丝路花雨》将“友谊、和平与艺术交流”的敦煌叙事呈现在舞台上,向世界展示了当时中国海纳百川的包容态度与开放决心。如今,《丝路花雨》对全面深化开放特别是共建“一带一路”倡议仍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围绕讲好中国故事,习近平总书记指出, 要注重把握好基调,既开放自信也谦逊谦和,努力塑造可信、可爱、可敬的中国形象。在这一背景下,中国的舞台表演艺术更加注重以和平合作、开放包容、互学互鉴、互利共赢为核心的“丝路精神”,塑造文明互鉴的国际形象,涌现出了一批既具思想价值又具审美表达的优秀文艺作品。《丝路花雨》中伊努斯所象征的可信“他者”形象,与共建“一带一路”中民心相通的理念也因此高度契合。
《丝路花雨》及伊努斯的人物形象塑造,是中国舞剧在跨文化表达中的一次成功实践。它用艺术的形式诠释“和而不同、美美与共”的东方智慧,也为当今中国如何讲好跨文化故事提供了范本。在多元复杂的全球文化格局中,这种以友好、理解、互信为核心的文化表达,体现了中国文化的胸襟,成为“一带一路”人文交流的生动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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